第二章、阴差阳错、抱得美人第六节
老爷子过八十大寿那年是苏娅亲自操办的，那一次办的非常隆重，因为人多，苏娅特地放在一个大酒店里，办了整整六桌酒。
这一次除了大哥一家，连二哥三哥一家人全部都从外地赶来。还有葛胜利一家子，他儿子长得比大个子的个子都高出半个脑袋。还有老爷子的那些老同事、老部下，这些人把原来显得很宽敞的居所挤得满满当当的。后来的人都不好意思进屋，进来了跟老爷子打个招呼，就站在门外。
李亚芳今天盛装打扮，把头染成了黑发，穿一件红旗袍，戴了一副耳环。她张罗着叫人递烟倒茶，见人都来得差不离了，便招呼上饭店。
“不好意思，”她说，“屋子太小，让你们大家站在外面，真不好意思，赶快上饭店吧，那里有座位。”
老爷子穿一件对襟缎子大褂，满脸堆笑地往主桌的椅子上一坐，见着熟人便点点头。他始终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，好像在等着什么人。
苏娅说：“爸，人来的差不多了，咱们开始吧。”
苏繁山说：“再等等吧。”
又过了一会儿，苏娅过来问道：“爸，我看该来的人都来了，咱这就开始吧？”
苏繁山还是那句话：“再等等看吧。”
在场的都不知道苏繁山在等什么人，难道是一个重要人物？只有甄建国知道老爷子在等谁，那就是尤建设。
但这一次尤建设至始至终没有出现。
就在上个月，老爷子过完九十岁生日没多久，那天吃晚饭的时候，李亚芳突然给苏娅打了个电话。
“苏娅，你快到家来一趟吧，你爸说什么也不肯吃晚饭，他最听你的话了，你快来劝劝他！”
放下电话，苏娅对甄建国说：“老甄，我要到我爸那里去一趟，可能要晚一些回来。”
甄建国问：“要不要我一起去？”
苏娅说：“没事的，老爷子不知为什么不肯吃饭了，妈要我去哄哄他，年纪大了要哄的。待会儿小敏回来你把菜热一热给她吃。”
甄建国说：“老爷子肯定有心事，你好好劝他，一定要有耐心。”
苏娅说：“我心里有数。”说完她就出了门。
甄建国一直等到深夜，苏娅才回到家。
“说什么也不肯吃饭，前天刚过完的生日还要过，都过上瘾了！”她的气不打一处来。”
“甄建国问道：“他不吃饭就为这个？”
苏娅说：“我跟他说，你的九十大寿生日刚过完，怎么还要过呢？等明年这个时候再帮你过吧。你猜我爸说什么，‘谁说我的生日过过啦，你们根本就没给我办过’，你说气人不气人？”
甄建国说：“老爷子岁数大了，可能记不清楚。”
苏娅问：“老甄，你说我爸会不会得了老年痴呆？”
甄建国说：“九十岁的老人，记忆力退化那是正常的嘛。”
苏娅说：“那也不会退化的这么厉害，前两天的事情转眼就忘了？”
甄建国说：“别跟老人家置气嘛，他要过生日，咱再给他办一次不就得了，只要能哄他开心就行。”
苏娅说：“这不是哄不哄的事情，我就担心他会有什么病。”
甄建国说：“不会的，他身体好着呢。”
苏娅说：“明天一早我就带他上医院检查，如果没有啥病我就放心了。”
甄建国说：“那今晚早点睡吧，明天局里还有个会，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。”
苏娅说：“我可没说要你陪，再说我也请不动你这个局长的大驾呀。”
事情果然如苏娅所料，没过多久，老爷子就住进了医院，又过了一个星期，医院发出了病危通知书。
这一下可急坏了一家人。大哥、二哥、三哥、四姐全坐飞机赶来，一家人守在老爷子的病床前。
苏娅说：“院长说了，爸的内脏没什么大病，只是年纪大了，脏器的功能都衰退了，出现了肾衰竭。现在只能打点滴、静养。”
苏明康问道：“有什么好药，咱都给他用上。”
苏娅说：“点滴里的药就是进口药，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药了。”
李亚芳擦着眼泪说：“昨晚上他就一粒米未进了，这老东西平时一顿饭要吃半斤呢，谁料想他就……”
苏明康赶紧走到李亚芳的身边，搂住她的肩膀，安慰她说：“妈，不要难过，爸会好起来的。”
中午时分，苏繁山睁开眼睛，轻声问道：“你们都来啦？”
苏明康说：“爸，我们都来了。”
苏繁山点点头说：“很好。这一次爸恐怕不行了，真的要走了，你们都要好好的孝顺你们的妈，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。”
苏明康说：“爸，我们一定会孝顺妈的。”
苏繁山问：“苏娅，寿衣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苏娅含着眼泪，点点头说：“爸，都准备好了。”
苏繁山说：“女儿啊，给我穿上吧。”
苏明康赶紧过来，端着一盆热水帮苏繁山擦身，又和苏娅一起帮苏繁山穿好寿衣，苏繁山就静静地躺在病**，闭上双眼，一句话也不说。
正在这个时候，从病房外走进一个人来，大家转身望去，此人正是尤建设。
苏娅问道：“建设，怎么会是你？”
尤建设一句话也不说，直奔苏繁山的病床前。“苏伯伯，我来看您来啦。”
苏繁山睁开眼睛，见到尤建设，一阵惊喜。“快，把我扶起来。”
“不不，苏伯伯，您别动，就这样躺着。”尤建设说，“我坐在您的身边，这样说话方便。”
苏繁山说：“孩子，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儿啦，怎么一点儿音讯都没有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我去了一个好地方。”
苏娅问：“听说你去国外定居了，有没有这回事？”
尤建设摇摇头，说：“没有。”
苏娅问他：“我爸八十岁生日的时候，你为啥不来看他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我有事耽搁了。”
苏娅说：“什么事情比我爸过生日还要重要，你不知道我爸那天一直在等你吗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对不起，那一天我正在跟我老婆办离婚手续，实在来不了。”
苏繁山说：“自打那次见面，咱爷俩又二十年没见面了吧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是的，整整二十年。”
苏娅一下子高兴起来，说：“爸的脑子又清楚了，记得真牢！”
甄建国在一旁问道：“建设，你跟我说实话，这二十年里后来你究竟去了哪里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我跟我老婆离婚以后，就去了北大荒。”
苏娅感到奇怪，问道：“怎么，你怎么又去了北大荒，你到那里去干啥呀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我回到那里办了三件事。”
甄建国问道：“办了哪三件事情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我把我的贸易公司搬到那里去了，虽然生意不太好，但也能维持下去。”
“还有呢？”
“还有就是我给咱们渔场小学校捐了一百台电脑。”
“这是好事情呐，还有呢？”
“还有，我出资帮傻蛋重修了墓碑。”
“什么？”苏娅惊叫起来，“你帮傻蛋重修了墓碑，这是为什么？”
尤建设坦然道：“这次回到北大荒，我领悟到了许多东西。记得苏伯伯对我说的一句话，凡是都要朝远处看、往好处想，再说了，那傻小子也没干什么坏事，到世上来一朝也不容易，是不是？”
苏繁山点了点头，说：“对，就是这样！”
尤建设说：“建国，我见到陈国栋了，有一阵子，我就住在他的家里。”
甄建国问：“是吗，他现在咋样啦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他现在也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，身体还不错。”
甄建国又问：“你不记恨他啦？”
尤建设说：“建国，你我现在都快六十了吧，人老了，什么都想开了，干嘛总是纠缠过去的事情不放呢？”
甄建国说：“对，你说过，‘人间多少伤心事，抚琴一笑泯恩仇’嘛，这才是一个大侠的肚量。”
苏繁山突然叫苏娅：“娃呀。”
苏娅问：“干啥呀，爸？”
苏繁山说：“给我把鞋脱了，我感觉今天走不了啦！”
苏娅赶紧过来，帮苏繁山脱了鞋，又帮他把被子掖好，让他好好睡一觉。
老爷子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，他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，就像一部耗尽了油的机器，阖然长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