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、穿越过去、蹉跎岁月第八节

果真如谭志军所说,没过几天,渔业连所有的打渔船都顺着江流开到了黑龙江的下游。那里是三江的交汇处,是大马哈鱼从海里游回来产卵的必经之路。他们要在这里撒网,把长长的网撒向江底,捕获大马哈鱼。

这是秋天,是农作物收获的季节,也是大马哈鱼收获的季节。渔工们都光着膀子,裤腿卷起老高,使劲地拉着渔网,嘴里还统一的哼着调子,硕大的银白色的大马哈鱼在网中使劲地挣扎、跳跃,每到此时,甄建国的心总会一阵激烈的跳动。是激动、兴奋,还是喜悦,连他自己都说不清。总之,此时他会忘却一切,忘却了在岸上发生的一切不愉快的事情。

那个时候中苏边界虽然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,但两国的渔民却没有剑拔弩张,他们的渔船经常会擦肩而过,每当此时,他们会互相挥手致意。

“你好,”苏联的渔民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和他们打招呼,“大马哈的有?”

“有、有,你们拿什么来换?”谭志军走上船头,问道。

“我们有伏特加,”苏联渔民举起酒瓶,“换不换?”

谭志军摇摇头说:“你们的酒太烈,我们喝不惯。”

“什么?你说的话我们不懂。”

这个时候甄建国走上前,用俄语把刚才谭志军说的话翻译了一遍。

“哦,我明白了,你们的酒好喝,可是没劲。”

谭志军惊喜地对甄建国说:“你小子还会老毛子话,啥时候学的?”

甄建国笑笑,说:“读初中的时候,我们班级就是学的俄语。所以,日常用语我还会一些。”

谭志军夸道:“不简单。你跟他们说,拿咱们的香烟跟他们换大马哈鱼。”

甄建国用俄语把谭志军的话跟他们说了一遍。

苏联渔民高兴极了,连连点头说:“好吧,就这样!”于是他们把十几条硕大的大马哈鱼扔到谭志军的甲板上,谭志军也拿了整条的哈尔滨香烟和几瓶北大荒酒给了他们,做成了一笔小小的交易。

甄建国很兴奋,他在课堂上学到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用场。

谭志军把甄建国拉到一旁,对他说:“这件事回到连里绝对不能声张的,明白吗?否则,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!”

甄建国点点头,说:“这我知道。”

谭志军拍拍他的肩膀,故意放松口气说:“其实也没什么,这是多年来的俗成约定,瞒上不瞒下,大家都习惯了。”

晚上吃饭的时候,谭志军特意帮甄建国倒了一杯酒,说:“这是前两天我们用大马哈鱼换来的沃特加,你也来尝一尝。”他举起手中的酒杯,环顾一下四周,说,“今天大家都辛苦了,我敬你们大家一杯!”说完,一饮而尽。

甄建国端起酒杯,尝了一下,只觉得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,他皱起了眉头,端起的酒杯不觉停了下来。

谭志军望着他,说:“怎么,不给面子?”

打鱼的同伴们手里端着酒杯,虽不说话,但是一双双眼睛都盯住了他。

这是甄建国有生以来头一次喝酒,而且又是这样的烈性酒。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不容他不喝。他索性把心一横,一股豪情涌上心头,端起酒杯,口中吟道:

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

玉碗盛来琥珀光。

但使主人能醉客,

不知何处是他乡。”

吟毕,把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“好,再来一杯!”同伴们拍手叫好,齐声喊道。

谭志军知道他不会喝酒,手一摆,说:“别让他再喝了。建国,吃菜,多吃些鱼。怎么样,要不要紧?要不先躺下歇一会?”

甄建国酒劲已有些上头,只觉得两脚有点飘飘然,但似乎还能把持得住,便说:“不喝了,我再陪大伙儿坐一会儿吧。”

“这诗是你写的吗?”谭志军咂咂嘴,问道,“写的真好,可惜咱听不懂。”

甄建国说:“我哪会写诗?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写的诗,我只不过是借景触情罢了。”

谭志军称赞说:“那也不错了。想不到咱的船上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,既会说老毛子的话,又会念诗!”

甄建国有些不好意思,说:“谭船长,你就别埋汰我了,我也就这点能耐。”

谭志军说:“小甄啊,以后别一口一个‘谭船长’,就叫我谭大哥吧,以后咱们以兄弟相称如何?”

甄建国也很亢奋,说道:“好,以后我就叫你谭大哥,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,你们在座的都是我的兄长,哥哥们,小弟这厢有礼了!”

谭志军说:“好,咱为了这四海之内皆兄弟干一杯!”

甄建国心里却有些沾沾自喜。他乘着酒兴,问道,“我这里有几本世界名著,你们谁愿意看?”

大伙儿你看看我、我看看你的,谁也没做声。

“是真的,”甄建国说,“《红与黑》、《基督山伯爵》,平时一直压在我枕头底下,这些书你们平时都看不到的。”

大伙儿摇摇头,说:“干活都累得像个王八犊子,哪有闲工夫看那玩意儿?不看。”

“啥八只脚的鸡啊鸭的,我认识它,它又不认识我。”

甄建国和他们说不到一块,自讨没趣,只顾闷头吃些饭菜,不等吃饱了,便上船舱里睡觉去了。

那时节,中苏边境一直很紧张,我国边境备战的气氛很浓。连队后山的小树林里时不时地升起一颗信号弹,等人们赶到那里,却发现啥也没有。许多人开始怀疑了,是不是我们内部有奸细,潜伏着苏修特务?胡乱的猜测像迷雾一般笼罩着连队上空。

指导员也信以为真,他亲自带人到后山搜查过,却屡屡扑空。于是他们连部几个领导以及党员干部在一起商量了一下,决定对全连人员进行摸底排查,非要把这个苏修特务给挖出来不可。经过昼夜排查,他们终于排出了十来个可疑人员的名单,这十来个可疑人员名单中,就包括了甄建国和尤建设两个人。

“把这些人员全部严格控制起来,”陈国栋说,“一刻也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!”

苏娅表示反对,她说:“指导员,这两个人是咱们知青,你不能把他们列在其中。”

陈国栋说:“知青怎么啦?知青犯法我照样抓。”

苏娅说:“这两个人我是了解的,他们再怎么浑,也不会干出背叛祖国的事情。”

陈国栋说:“小苏啊,你太幼稚了,要时时刻刻紧绷阶级斗争这根玄呀!毛主席说过,情况是在不断发生变化的,过去我们革命队伍里也经常出现叛徒、特务和立场不坚定分子,苏修特务是不会把标签贴在自己脑门上的。好了,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担保,我也希望他们不是特务,但谁能打包票呢?”

苏娅被他说得垭口无言,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。

陈国栋说:“这些人先不要惊动他们,等渔船一回港,立刻把这些可疑人员都控制起来!”

他们商量的这一切,甄建国他们毫不知情,等到他们的渔船都靠了港,把捕到的鱼都送进冷库以后,就把他们集中到会议室里。

陈国栋说:“今天把你们集中到一块,主要是想给你们补补课。你们出去的时间久了,对阶级斗争和当前的国际形势不了解,当前的阶级斗争异常复杂,阶级敌人在我们的队伍里隐藏得很深,他们很善于伪装自己。这些人一旦有了风吹草动,就会蠢蠢欲动,妄图推翻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。这些日子,连队后山的树林里,经常有信号弹出现,等我们赶到那里都扑了空。我们经过分析,这信号弹肯定是定时的,根据我国目前的科学技术,还造不出那玩意儿,那肯定是老毛子的东西。你们打鱼的时候经常跟老毛子接触,很难说在我们中间没有潜伏的苏修特务,这个人是谁呢?大家也不要瞎猜,目前我们正在进行排查。但也要请大家配合,好好回忆一下身边的人和事,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,要勇于揭发。”

大伙儿听了他的一番话,都面面相觑,无言以对。

谭志军说:“老陈啊,照你的意思,这个苏修特务就在我们中间,那我问你,信号弹是啥时候发现的?”

陈国栋说:“就在三天前发现的。”

谭志军说:“三天前我们的渔船还在江上行驶,怎么可能放信号弹呢?”

陈国栋说:“我刚才已经说过,这信号弹肯定是定时的,是预先放在树林里的。”

谭志军说:“你现在把我们关在这里,就是说苏修特务肯定就在我们这些人中间,是不是这样?”

陈国栋说:“现在不是在排查嘛。我说谭志军同志,你的老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?在抗战的时候,你当连长,我在你手下当一个排长,解放战争,你还是当连长,我已经当上了连队的指导员了,你为啥总是得不到升迁你总结过没有?因为你这个人不讨人喜欢,因为你总喜欢为下面的人出头,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么回事?”

谭志军说:“老陈,你说的这些我承认,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嘛,我这个脾气看来是改不了了,我不会讨好上级,还总爱给你们惹麻烦。”

陈国栋说:“既然知道自己身上的缺点,那就应该好好地反省,好好地改一改嘛。”

谭志军说:“老陈,你也知道,要我把这脾气改了,那比让我死了还难受。如果说跟老毛子接触过的人都值得怀疑,那就把我也算上吧。”

陈国栋说:“老谭这个人我了解,他家三代贫农,打起仗来每次都是身先士卒,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人,打死他不会当苏修特务的。”

谭志军说:“老陈,算你还说了句良心话。”

陈国栋见其他的人都不发言,启发说:“大家也不用害怕,大胆的说嘛,特务分子隐蔽得再好,也会露出狐狸尾巴的,在日常生活中、谈吐中不知不觉的会暴露出蛛丝马迹来。我们不冤枉一个好人,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!”

“好吧,我说。”

人们转身望去,说话的是一个叫孟银根的人。谭志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,小声说了句:“呸,溜须拍马舔屁股,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”

陈国栋问道:“志军,说啥呢?”

谭志军笑道:“我说银根老弟说话还像模像样的,像个老干部,有水平、有水平。”

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
陈国栋说:“好了,大家严肃点,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嘛!孟银根同志,你说。”

孟银根听到指导员叫他,赶忙站起身来,清了清嗓门,说:“有的人不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,尽看些乱七八糟的书籍,不但自己看,还要介绍给别人看,这样的人算不算可疑分子?”

陈国栋问道:“银根,你说的这个人是谁?”

孟银根用手一指,说:“就是他!”

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见他正指着甄建国。

陈国栋又问道:“你看到他在看什么书?咱们说话可得讲证据呀!”

孟银根说:“书我是没瞅见,但是我亲耳听他说的,是本叫什么鸡鸭八脚的外国书,这不是里通外国吗?”

陈国栋问甄建国:“书呢,在什么地方?”

甄建国说:“在船上。”

陈国栋又问:“在船上什么地方?”

甄建国说:“在我睡觉的枕头底下。”

陈国栋吩咐孟银根说:“快去取来!”

孟银根“哎”地答应了一声,一溜烟的跑了。不一会儿,他跑了回来,手里拿着一本书,交给陈国栋,“指导员,就是这本。”

陈国栋接过书一看,原来是《基督山伯爵》,他狠狠地把书往地上一摔,问甄建国道:“这本书是你的吗?”

甄建国知道事态严重,低下头,不知如何应答。

“这种禁书你还敢看?难怪你的思想这样反动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

“这本书不是他的,是我的!”一个人边说边站了起来。大家一看,站起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尤建设。